《藍十字協會》
原標題︰KAGEROU
原著︰斎藤智裕 ( Saitou Tomohiro )
翻譯︰文裕 ( Abel )
在這聚集了數十萬人的市鎮上，要找出一個又黑又靜而且人跡罕至的地方是一件困難的事。但是泰雄找到的那位置幾乎滿足所有那些條件。
那是大約在三年前破產的百貨公司的天台遊樂場，那遊樂場已經化成廢墟了。
草坪有很多處剝落，剝落後露出了一處處水泥的地面。置在這處無人問津的遊玩用具、模擬動物外表的電動騎乘物，在夜幕裡披上一層亮晶晶的露珠。
這片光景，有如在這兒玩耍的小朋友的墓碑一樣。
這天台的四週圍起了安全圍欄，而圍欄的另一方是一片夜空，夜空上飾著一彎像被砂紙磨過的蛾眉月。這兒連微風也沒有吹著。
這場景真的與死亡非常合襯。
「棒透了啦…」
泰雄的細語中沒有抑揚頓挫，聽起來反而充滿諷刺的意味。他抓著比他身高還高一倍的鐵絲網，前後地搖著。
工程用鐵管用鐵絲綑起來，成了骨架，上面架著的鐵絲網在泰雄搖晃下發出喀嚓喀嚓的響著。但看著那手工，似乎穩固程度可以承受一個成年人的重量。
只要跨過這四公尺高的鐵絲網，就可以與這充斥著煩厭與麻煩的人生告別了。
直到現在的四十年，也沒狠狠地碰過什麼壁、陷入過什麼絕境。正確地說，是在碰壁時閃開了壁，陷入絕境前，避開了絕境。「最後這種程度的牆壁，也能爬過去吧。」雖然泰雄這樣自欺，但那鐵絲網實在太高了。
從前一晚開始直到現在，已經有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充飢了。而且連睡都沒睡一直四處遊蕩，所以體力也差不多消耗殆盡了。
找別的地方吧。但光想到要通過那段長得要命的階梯就已經讓人洩氣了。於是泰雄去找找看鐵絲網有沒有破洞，他沿著天台的鐵絲網走了一遍，結果是徒勞無功。
泰雄用盡最後的氣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用手指抓著鐵絲網，把那雙髒兮兮而且磨損了的運動鞋鞋尖塞進鐵絲網的菱形格子裡。
十隻指頭與右腳腳尖，這三處地方同時放上了體重，隨即鐵絲網響起了像慘叫般刺聲的摩擦聲，泰雄上方開始灑起了剝落的油漆與生鏽的鐵粉。
在無數的細碎粒子洗禮下，那張臉也不禁皺了起來。散發血腥味道的鐵粉混入了唾液，泰雄說了大概是人生最後一句的懦弱說話。
「攀不上去吧…」
但泰雄還是不離開鐵絲網。
反而一邊沐在油漆和鐵粉的雨中，一邊交替移動著手腳，像掙扎一樣攀上鐵絲網的頂端。
泰雄那副狼狽不堪的樣子，有如生命短暫的蟬快要逝去時一樣，無力地蠕動著。
爬了一半後，對面的辦公室大樓裡某一個房間突然亮了燈。直到剛剛，對面所有燈光都是關掉的，現在只有那房間顯得過份搶眼。
泰雄像一隻快被人類發現的蟑螂一樣，動也不動，定睛注視著那漏出光芒的房間。
那兒是一個身穿套裝、手提便利店膠袋的年輕女性，她的動作緩慢得像個老婆婆，慵懶地走到工作桌前。
「唉呀唉呀…」泰雄好像聽到她這樣說似的。
那女人好像完全不知道對面的百貨公司天台上，有一個意圖自殺的人黏在鐵絲網上。她把臉靠到電腦的螢光幕前，打了個大呵欠，然後頂著一張麻煩的表情開始敲著鍵盤。
那房間與百貨公司天台的距離不超過三十公尺。如果是白晝，這的確是個可以四目交投的距離，但那天台現在漆黑一片，她看不到泰雄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泰雄用門牙刮走舌頭上的鐵粉，用力吐到鐵絲網另一邊的深淵。
那團摻了白沫的唾液被大廈間的深谷吸了進去，立即就消失掉了。
右方的車站上的時鐘，顯示著八時。
距離給自己的時限，十二時，還差得遠呢，但他還打算早點完事。
明亮的玻璃窗的另一邊，那女職員一邊盯著螢光幕一邊唸唸有詞。那個樣子好像在水族館暗處躲著的樸素熱帶魚一樣。
泰雄繼續攀上鐵絲網。
在那手碰到最頂端的鐵管時，背後倏地響起了人聲。
「那個…」
泰雄不期然地讓嘴巴漏出了既不是「哦！」也不是「哇！」的奇怪叫聲，戰戰兢兢地望向身後。
環境很暗所以看不到他的臉，但那仰望著泰雄的男人戴著的帽子，與米高積遜在「billie jean」裡戴的一樣，身穿的黑色西裝也顯得很有光澤。
那凝視著泰雄的男人雙手插袋，唇間隱約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好像在笑著。
泰雄的反射神經讓他猛地搖起頭來︰「不，不是那樣的！你弄錯了！」
那男人用好奇的語氣問慌亂的泰雄︰「嗯？弄錯了什麼了？」
「我說啊，我不是要自殺啊… 啊，對了！我只是要看風景而已！」
泰雄仰天，只見有如煙霞般的雲覆蓋整個天空，緩慢地流動著。對面的女人依然以同一姿勢向著電腦螢光幕唸唸有詞。
泰雄死死地抓著鐵絲網，男子向語無倫次的泰雄說︰「夜景的話，這兒也看得很清楚啊，要不要下來看看？」
稍為沉默了一會，泰雄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
「對、對呢…」
顫抖著的上半身開始失去氣力，原本屈曲成直角的手肘就像輸給重力一樣慢慢放鬆。身體向下移動了約三十公分的時候，泰雄靈光一閃。
與其這樣下去，被那男人抓到，倒不如跨過欄杆，這不是更乾脆嗎？
泰雄果斷地選擇突破最後的障礙物。他的右腳使力踢向鐵絲網，同時雙腕向下用力，一口氣讓身體上昇。
下一瞬間，泰雄上半身很有衝勁地越過圍欄。
接著只要鬆開手的話，像跳水一樣頭向下俯衝的話，一切就完了。與逃獄不同的亦只有這點。
他讓雙手帶領身體，緊閉雙眼。
但完結的瞬間並沒有到來。
泰雄在掉下去前的一刻，那戴著白手套的男人像捕捉到獵物的蜘蛛一樣抓緊泰雄的足踝。
鐵管成了支點，泰雄的身體像個手工差劣的平衡玩具一樣搖搖晃晃。眼睛不自覺地打開後，映入眼簾的是四十公尺下的景色。在這黑暗的環境裡，應該難以看見的地面的舖設形狀也清晰可見。
恐懼一下子灌滿泰雄全身，隨之而來的是怒不可遏︰「這很危險啊！你在幹嘛！」
那怒罵聲的回音傳回來。
「危險事，我和你都在做呢。」
男人的聲線低沉，他像蜘蛛俠一樣用單手、單腳讓自己附在鐵絲網上，另一隻手用力地把泰雄的腳向下拉。
那抵著泰雄腰骨的鐵柱碰撞著他的軟骨，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好痛！喂你！痛痛痛… 我知道了你放手吧！」
「抱歉。」男人更用力去拉扯他的腿︰「但我做不到。」
「好痛啊！」大叫著的泰雄以倒豎蔥的姿勢越過圍欄。「停手啊！好痛啊！」
「請你忍耐一下，這麼大聲叫出來的話會被發現的。」
「那幹嘛做這種東西啊！」
「啊，今天我好像太用力了。」
聽不懂的泰雄陷入混亂了。抓著泰雄足踝的男人說話語氣禮貌得讓人難以置信，但表情看起來卻很吃力。雖然他的嘴巴勾起了一抹笑容。
「總之，暫時先下來吧。」
即使用盡剩餘的氣力，在倒吊的狀態下大概也不能掙脫這多管閒事的男人。
「明、明白了，就照你說的話做吧。」
於是泰雄伸手抓緊圍欄的鐵柱，再次越過圍欄，讓身體頭向上腳向下的直立起來。然而接著下一瞬間，眼前閃起了無數星斗，自己的意識也好像開始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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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十字協會 第一章「Chapter 1」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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