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原標題︰告白
原著︰湊かなえ ( Minato Kanae )
翻譯︰文裕 ( Abel )
教師與學生之間，「信賴關係」這字彙經常會出現。從中學生持有手機也變得理所當然的時代開始，我的手機經常收到一些內容是想死、不知道活下去的理由等等的短訊。那些短訊，大多都是在晚上兩三點這些沒常識的時間傳來的，而我雖然想無視這些訊息，但我不能這樣做。當中也有惡劣的例子。例如有女生向年輕的男老師發短訊說「老師救命啊，我的朋友出事了」，然後叫他前往幽會旅館。雖然說幽會旅館只不過是個地方，但那老師也該警戒一下，可是他卻沒想太多就直接趕去了。然後在那兒被拍照了。翌日，有學生的監護人闖到學校來。「如果報警的話事情會鬧大了。」我們教職員都知道那只是個學生的詭計。「那個老師的生理性別和心理性別其實不一樣的。」這種訴諸性別認同障礙的理由其實可以不用說出來，但那位老師為了保護作為教師的尊嚴，他把那事實告知監護人和學生。「上課時因為聊天而被罵了，他只罵我一個所以我生氣了。」結果她做出那種事是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
「處分呢？」
沒有。處於情緒不穩定時期學生的班主任被那監護人大罵「又同性戀教師又單親母親教師，這學校到底是怎麼了！」然後把自己的女兒的惡行拋諸腦後，還要指責學校一番。最後校方還是敗給這樣的監護人了。雖然說，在教育的地方說什麼勝負有點奇怪…。
「那位老師呢？」
他去年被調職，在別的中學被當成女性教師活躍著呢。
雖然舉了個極端的例子，但如果是發生在別的男性教師身上，證明自己清白將會變得更難呢。那次事件之後，在Ｓ中學這兒，當自己班的異性學生叫自己出來，我們就會找別的與那位學生同性的老師前往學生那兒。為了方便處理這種事件，無論是哪個年級，四班學生當中，一定共有兩位男性及兩位女性的班主任。這班學生中如果有男生叫我外出的話，我會聯絡Ａ班的戶倉老師，讓他代我去找那位男生。相反的，Ａ班如果有女生有什麼事，也是由我代為前往。
「我們不知道呢。」
因為我沒有告訴你們。
「如果是戶倉老師來的話，危急的時候也不能發短訊呢。」
長谷川同學，體育課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壞事了？剛剛，長谷川同學所說的真正危急關頭，在那些短訊中的確是有的。雖然我這樣斷言有點抱歉，但一年當中可能幾次都沒有。當然發訊者本人可能真的抱著想死或者不知道生存意義這些沒有目的的想法。也可能發訊者浸淫在自己的世界裡，感覺像是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一樣。亦可能發訊者只會為自己的事竭盡全力。這樣也沒什麼問題，但至少也該花一點心思考慮一下收訊者在做什麼。然而，即使是這樣，傳短訊過來也可能不是什麼壞事。因為心存陰險的學生是不會給老師發短訊的。
一直在依賴短訊的人，反而是我。
雖然我是個教師，但我沒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為學生的事憂心。因為有更重要的人在。大家也知道，我是個單親母親，是個未婚的母親。只有四歲的愛美，她的父親正是我的結婚對象。他擁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是個我打從心底裡尊敬的人。在婚禮前不久，我在身體檢查中檢定出我腹中有了小孩。是奉子成婚呢，我們一邊這樣說一邊感到雙重喜悅。而我的懷胎也成了契機，讓他後來也順道作了一個身體檢查。我們放輕鬆去聽取他的驗身報告，然而我們被告知他竟然被嚴重的疾病纏身。結果結婚的計劃告吹了。
「是因為那疾病？」
當然。
「他很可憐呢。」
對呢，井坂同學。的確，即使伴侶染了重病也還堅持結婚，夫婦一起衝過障礙的例子也有很多。那麼，如果是大家又會怎樣呢？自己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如果感染了ＨＩＶ…。所謂ＨＩＶ，就是後天免疫力缺乏症候群，通稱「愛滋病」的病原病毒。這樣的說明應該是多餘的吧？暑假的閱讀報告，班中大半的人都選了同一本小說。大家也寫了「很感動」、「眼淚掉個不停」之類的感想，所以我也看了那小說了。那是進行援助交際的女生染上ＨＩＶ，最後發病身亡的故事呢。
「才不是那麼簡單的故事呢。」
似乎有點不滿呢。然而，眼前有一個曾與ＨＩＶ感染者性交的人，即使是為那故事而感動的同學，看起來立即也變得很不自在呢。濱崎同學，坐在最前面也不需要閉氣的。ＨＩＶ是不會經空氣傳播的。突然覺得所有人都想離開我數公尺呢，然而，握手、咳嗽與噴嚏、浴場與泳池、食具共用、蚊與寵物全都不是傳染途徑。淺淺的接吻也不是傳播方式。即使與感染者一起生活，或者一起上學，自己也不會染上的。那種事是書上沒有寫的。雖然說得有點遲但我並沒有感染ＨＩＶ。是個不相信的表情呢。的確性交是其中一種傳染途徑，但感染的機率也不是百分之百。在懷孕測試中，我的ＨＩＶ感染測試呈陰性，但還是難以相信我並沒有感染，於是再接受了一次檢查了。經性交傳染的概率，是後來才知道的，而大家這麼容易被數字影響，所以我不打算告訴大家那概率是百分之幾了。有興趣的人請自己去查。
他感染ＨＩＶ後，有一段時間去了外國過自暴自棄的生活。而我當然不能置之不顧。縱然我知道自己的結果是陰性，但在知道他不幸感染了ＨＩＶ的時候，我也受到很大的心理打擊。如果檢查的次序是相反的話，我想我也會被「我是不是也感染了呢」這種恐懼折磨著。可是，即使自己沒事，萬一腹中的小孩被遺傳到ＨＩＶ又怎麼辦呢，我害怕得晚上不能入睡的日子持續著。偶爾我也會憎恨那個我曾經尊敬得不得了的人。他向我道歉了很多次。然而，他一邊道歉一邊央求我讓孩子誕下來。墮胎什麼的，我自己從來沒打算過。墮胎是殺人。後來，雖然他的確是染上了ＨＩＶ，但也沒再變得自暴自棄了。說那是自作自受的也請到此為止了。因為本身沒做錯什麼但還是患上血友病的患者也有很多。
縱使是這樣，他心裡的絕望感是巨大得無可比擬的。我也曾告訴他，不如我們結婚吧。我們互相理解大家的情況，所以生活也不會有什麼大障礙，而且我腹中將會誕生小孩也希望有爸爸的。但他堅決拒絕了。堅強的意志的確是他的長處，但比起意志堅強，說他是頑固似乎更貼切。把小孩的幸福放在首位吧。剛才很多人也閉氣，目光顯得像看到什麼異物一般，ＨＩＶ的感染者被世間歧視著。即使小孩本身沒有感染，如果被知道父親是ＨＩＶ感染者，他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呢。假設真的交到朋友，那一家的雙親也可能會說什麼「不可以和他玩耍哦」之類的話。上學時，分發午膳、體育課等等的時間，不只是同學，甚至老師也會對他處處為難。的確，沒有父親的小孩是會遭受偏見，但兩者相比，單親小孩是比較容易獲得社會的接納。考慮到這一點，我們放棄了結婚，我獨自把小孩誕下了。把愛美產下後，我知道她並沒有染上ＨＩＶ。我終於可以釋懷了。我珍而重之地養育著她，還發誓會好好守護她，把我所有的愛放在她身上。如果問我女兒和學生哪一方比較重要，當然，我會回答是我的女兒。這是不用置疑的。雖然只有一次，但愛美曾經問我，爸爸呢？爸爸在愛美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地工作著哦。我這樣回答。他放棄了成為爸爸後，就像賭上自己剩餘的人生一樣，全神貫注地工作著。
可是，愛美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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