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原標題︰告白
原著︰湊かなえ ( Minato Kanae )
翻譯︰文裕 ( Abel )
去年八月發生的「T市‧一家五口謀殺事件」對大家來說應該記憶猶新吧。犯人在暑假時,把在推理小說出現的毒物一點點地混進家人的晚飯中,再在網誌上記錄他們的症狀。但症狀比犯人所想像的輕微,於是犯人對此不滿,便把氰化鉀加入家人的咖哩裡,毒殺了父母、祖父母與小學四年級的弟弟。犯人是中學一年級生,是那一家的十三歲長女。網誌上最後一篇文章是寫著「說那麼多,結果還是氰化鉀最有效!」。這事件連日被大肆報道。
「露娜絲事件?」
曾根同學說得沒錯。似乎大家對這名字比較熟悉呢。在羅馬,露娜是指月亮,或者是指月亮女神。在希臘神話中,月亮女神叫做希勒。
「我不知道名字和月亮女神的關係呢。」
嗯,沒關係。然後,露娜絲就是指精神異常、精神錯亂,或者是愚昧的行為。毒殺了家人的那個少女在網誌上是使用「露娜絲」這個名字,所以媒體稱此事件為「露娜絲事件」,並提出雙重人格論︰「認真而且溫順的少女化身成瘋狂的女神露娜絲」,用那可笑的手法去炒作事件。這少女最後受到怎樣的處分,這兒有多少人知道呢?這事件的名稱很誇張,但犯人未成年,所以樣子、名字全都在保密狀態,那少女內心黑暗的一面就只能被猜測出來然後被高調炒作,而事件中最重要的真相就此石沉大海。這種報道真的沒問題嗎?露娜絲這個毫無人情味可言的獵奇犯罪者的存在,被媒體植在一部分的小朋友的內心深處。媒體無意中煽動了那些可悲的小孩去崇拜這愚蠢的犯罪者,不是嗎?我認為,如果因為未成年所以不會公開犯人的照片和名字的話,那麼連那個讓犯人得意忘形的假名字也保密好了。即使在網誌自稱露娜絲,還是把名字叫做少年A、少女A,把網誌表示名字的部份加上馬賽克,在馬賽克處標上像是「蠢貨」、「狗養的」之類不堪入目的字眼,這樣就好。K市兒童殺傷事件當中,也不用特地公開那個親筆簽名︰「犯人在得意忘形地用同音字來寫出普通的名字,似乎是在炫耀自己能寫困難的漢字呢。」這樣嗤之以鼻不好嗎。那個叫做露娜絲的,到底是怎樣的少女,大家有想像過嗎?請冷靜地思考一下。美少女會自稱露娜絲嗎?要是不公開本人的照片,那就該為犯人製作一張惡搞的肖像畫,把她的人中和酒窩用粗得不得了的線條畫出來,然後予以公開。盡情地把人性表現出來就好。越是特別地對待事件、過份地炒作,身為犯人的少年少女就越會趾高氣揚。然後,憧憬這種犯罪者的小孩也會越來越多。查出犯人的身份後盡量低調處理,然後對於那種自我陶醉的小孩的愚昧與無知予以強烈的斥責,這才是成年人們的責任啊。
然而,在這個事件中,有人受到比犯人更嚴厲的遣責。大家知道嗎?
那人就是少女的學校的理科老師。為了考慮那位老師的私穩,我就稱他為T老師吧。T老師是對教學抱有熱誠的老師,他很重視安全,即使是危險性低的實驗也會看管著,近年他開始對理科的課程提出異議,越來越積極地關注實驗與實習的安全。
「是相識的教師喔?」
其實只是在事件前幾天的「全國高中生科學工作展」會場中有機會聊天而已。少女在暑假前跟T老師說「我把筆記忘在化學實驗室了,我可以去拿嗎?」作為班主任的T老師在數分鐘後就要接見一位家長,所以他沒有懷疑那平常很認真溫順的女生,直接把實驗室的鑰匙借她。那少女在「實驗」中用到的化學品幾乎都是在附近的藥劑店或者互聯網購買,只有氰化鉀是在學校入手的。這是事件後才發現的。於是,T老師被輿論強烈抨擊,批評他沒盡好管理責任。不只是這樣。「最初是那老師教唆的吧」這樣的謠言還不絕於耳。最後那位老師被逼至不得不辭職了。但T老師被奪去的不只是工作,還有連日的誹謗、中傷,連T老師的太太也被逼至精神緊張,直至事件已經淡化了的現在,她還是在醫院休養中。而只有小學三年級的兒子,就被交託住在遠方的婆婆照顧著,並用母親的姓氏來上學。事件後,我很快就收到教育委員會寄來的危險品管理評估通知書了,這不是因為我與T老師見過面,而只不過是他的同業者。中學的理科課程並不需要氰化鉀,可能T老師自己有什麼想法。保管著那種東西並不是大問題,然而輕易地把鑰匙交予學生,這的確會被追究管理上的責任。這間學校雖然沒有氰化鉀,但是還有很多可以殺死人的化學品。那些化學品所在的櫃子緊緊地鎖上了,鑰匙也保管在學生不能拿到的地方,儘管如此,如果櫃子的玻璃被金屬球棒等東西打破的話,一切也就完了。然而,家政室的刀子又怎樣?體育倉庫裡跳繩用的繩子一樣可以用來殺人。我們教職員,即使知道學生在校服的袋子中放了小刀,也不能把它沒取,即使那刀子是為了傷人。因為如果該學生說是上學和回家時有可疑的人、小刀是用來防身用,我們也是束手無策。向上頭報告,也只會被指示「嚴密地注意該學生吧」。如果因為那小刀而發生了什麼意外或者事件,那時終於可以把小刀沒收了,但為時已晚了。教師們就會被責難「明明知道那學生持有小刀,為什麼不防患未然啊」。真正犯了過錯的是誰呢?果然,還是未能嚴密地注意該學生的教師吧?
那麼,身為教師的我該怎麼辦呢?
愛美的告別儀式並沒有公開進行。有很多人想參加,但我還是拒絕了,真的很抱歉。雖然我希望有很多人送別愛美,但我更想讓愛美的父親目送他的女兒。愛美與她的父親只見過一次面。那就是在去年年底。去年年底的某一晚,愛美指著電視說「愛美,這個叔叔,昨天,見面了」,我幾乎嚇得心臟要停掉了。根據愛美所說,他站在育兒中心的圍欄外,看著在盪鞦韆的愛美。兩人四目交投的時候,他向愛美招手,愛美便走到圍欄那兒。「是愛美嗎,每天也過得開心嗎?」那叔叔問愛美。「開心啊!」愛美回答他。接著那叔叔笑起來說「太好了」然後就走了。那叔叔一定是愛美的父親沒錯。近來育兒中心的防罪案對策非常嚴密,即使是住在附近的人經過時不經意地瞥向育兒中心時,也會被職員監察著。但是他向育兒中心的小孩搭話還是不需要什麼藉口。甚至可能會被歡迎、被邀請進去。為什麼現在才去找愛美?我一邊思索,一邊打這個分離以後第一通給他的電話。已經有五年沒見了。那時候,我知道他病發了。那小說的主角一下子就發病了,但一般HIV的潛伏期約有五至十年。而他身上的HIV病毒卻潛伏了足足十四年,該說他幸運,還是很有能耐呢?我啞口無言地拿著電話筒,他氣若游絲地說「我不會再做那樣的事了」。那虛弱無力的聲音,與電視上他那精力充沛的聲音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寒假時不如一家三口一起過吧,他這樣提議道。他只剩下數個月的壽命,但我並不是出於同情,只不過是想一家三口在一起而已,但最後我還是拒絕了。結果,愛美的身體第一次被她父親擁抱的時候,愛美的靈魂已經不在了。他整晚抱著愛美的遺體,一直哭號著愛美的死是自己以前犯下的罪孽帶來的。雖然有「哭得眼淚都乾掉」這麼的一句話,但都不能形容我和他。眼淚乾脆流清光反而還好。這種時候,我後悔了,如果當初不管那麼多,總之先讓一家三口在一起,那該多麼好。
從剛才開始,我一直在說「後悔了」這句話呢。
告別儀式後,有很多人來我家跟愛美告別。無論是育兒中心的老師還是S中學的老師與學生,我還是拒絕了他們來上香。大家把糖果塞滿綿綿兔的袋子後,奉了上愛美的靈柩。於是我不停告訴自己,沉睡下去的愛美被自己喜歡的東西包圍著。好讓自己能夠漸漸接受愛美的死。
剛出院的竹中太太上星期到我家了。那時是愛美死後剛好一個月。淚流滿面的竹中太太在靈前雙手合十,哭叫著「對不起」。新聞標題寫著「四歲女童為餵犬偷進泳池,失足墮池亡」,使竹中太太覺得愛美的死是她造成的,她消沉下去了。因為那時我太憔悴,於是這件在學校發生的事件的新聞稿由校長代為檢查,後來我後悔了,如果當初我親自檢查原稿就好了。又後悔了呢。竹中太太把放了在她家中的愛美的物件放進紙袋裡交給我了。更換衣物和內衣、筷子與湯匙、洋娃娃等小玩具,還有一件好像在哪兒見過的東西也在紙袋裡頭。那件東西是個毛茸茸小袋子。就是那個愛美嚷著要買,但最後還是沒買的小袋子,為什麼會在這兒呢。不只是竹中太太,其他人買她東西的話,即使少如一顆糖果也會向我報告。竹中太太突然說,可能是因為穆克吧,那小袋子變得髒兮兮了。但她又說「如果沒有綿綿兔的話,愛美一定會寂寞起來,很可憐的」,於是特地把它拿來了。於是我向竹中太太道謝了,謝謝她一直以來替我照顧愛美,也謝謝她拖著還沒完全回復過來的身體,把愛美的東西帶來,接著我就用車送她回家了。在那個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料理的後院中,穆克在玩一個棒球。竹中太太說「這是從學校那兒掉過來的球吧」,但第四擊球手就算全力打出全壘打,也是沒可能越過球網再越過泳池到達竹中家的後花園的。竹中太太又說「放學後,有學生一邊清潔泳池一邊玩拋球,大概是那個球吧」。這讓我想起輕微違反校規的學生,會被罰清潔泳池邊或者打掃體育倉庫。今年,有學生受到這樣的處分,我幾乎完全忘掉了。
那一天,只有愛美一人在泳池嗎?這個疑問立即湧上心頭。回家後,我從紙袋中拿出那綿綿兔的小袋子。這真是愛美的物件嗎?那是有人買給她的東西吧。我把它拿起在眼前搖了搖,發現這東西比它應有的重量重很多。拉開拉鍊後,我發現在那片薄薄的布下,有一些像線圈的東西。我忍著那股讓我透不過氣的不祥預感,翌日,我分別叫來兩名學生。
外面的走廊開始吵鬧起來了。其他班別已經放學了吧。有課外活動或者要出席補習班的同學,還有想離開的同學,可以先離開。絕對是不愉快的話題一直持續到現在,接下來是更加不快的話題,不想聽的同學請離開課室吧。沒有同學要離開?大家是按照自己的意志留下來的吧,那麼,我繼續說下去了。
現在開始,我把犯人叫做A和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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